“实用的肌肉”是没有的，“最实用的肌肉类型”像“以太”、“燃素”一样，是人类对世界认识有限的时候，发明出来的虚假的概念。

这是我随手写下的一段话。但我绝没有想到，这段话在《运动基因》这本书上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应。

《运动基因：非凡竞技能力背后的科学》是美国体育记者、科普作家爱普斯坦（DavidEpstein）写的一本书，在美国大受欢迎——像《三体》一样，它吸引了奥巴马阅读——它的内容如标题。是讨论体育运动背后的生理学和基因学基础的。

下面是一些读书笔记，还有更多有趣的内容，欢迎大家去阅读原书（虽然篇尾有购买链接，但我对天发誓没有收广告钱，这只是为了方便地解决“到哪里去读”的问题）。

“完美的身材”如同以太

19世纪晚期，人们认为，存在“理想的体型”，如同希腊雕塑和文艺复兴绘画里表现的人体，这样的人是最完美的，也是最健壮的。这一理论的影响，一直延续到20世纪初，这种想法也存在于许多现代人的脑子里。如果在街上找人问问“什么样的身体是最完美的”，十有八九会说是“肌肉匀称、比例适中的身体”。

但是这一想法很快被现实冲垮了。就如同没有“最完美的动物（卡兹不算）”一样，人的运动能力无所谓完美，因为不同的运动项目所提出的要求，是相互冲突，甚至不共戴天的。只有适应不同要求的“相对出色”，没有“绝对完美”。

年，跳高运动员的体型和铅球运动员相差无几，随后运动员们的体型简直是像大爆炸一样彼此远离，不同项目选出符合他们要求的体型，千奇百怪，各司其职。在进化生物学的爱好者眼里，就像东非大湖里的丽鱼，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达尔文雀一样。

跳高运动员纤瘦，铅球运动员粗壮，马拉松运动员要瘦瘦小小，因为个儿越小越利于散热，在长时间有氧运动里这很重要。举重运动员要短小的手臂，从而减短杠杆力臂，而橄榄球运动员要有大长胳膊。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曾经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们选拔选手的体测没有量胳膊长度。手短的人能卧推更大的重量，他们当然愿意招“看上去力气大”的人，但结果是错过了他们想要的长胳膊。 　　

实际上，体育运动对体型的要求卡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奥运会的大部分项目里，同项目的运动员体型之相似，要超过亲兄弟。严格的筛选机制，把来自五湖四海的相似的人放到一起去了。而这些项目的精英运动员的体型，在大多数人眼里，也绝算不上“理想”。菲尔普斯的身材人人称赞，但你很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臂奇长，而腿奇短——长躯干和短腿适合在水中高速前进。

纤细修长与圆滚滚

如果剥离“体型”的表层，查看内部的生理因素，我们会发现更巨大的差异。不同的人慢缩肌纤维和快缩肌纤维比例不同，这不仅产生了耐力和爆发力的不同，快缩肌纤维多的人容易增肌，不容易减脂，而慢缩肌纤维多的人则反之。而体育训练和电刺激（李小龙曾试过）都不能使这两种肌肉发生改变。

所以你可以说，有天生的“熊型的人”和“狼型的人”。哥本哈根运动医学研究所的安德森（JesperAndersen）曾参与丹麦运动员肌肉纤维的检验，他发现一位运动员的慢缩肌纤维比例惊人的高，于是建议此人去参加长距离的比赛，而且取得了成功。另一个最近我们熟悉的例子：苏炳添的米长跑成绩是13分38秒，大学生米体测的及格成绩都比这个快。 　　

接下来，我们很容易就会开始想象，会不会有某些种族，具有某种运动方面的天赋？

和其他动物一样，人类的进化受到自然选择的操纵，不同的人类体型，往往是适应不同环境所产生的结果，而这些特征，就会影响到各个方面的运动表现。

比如最基本的温度因素。在炎热的地区，动物伸出体外的部分——腿、耳朵等等，会长得长，身体长得纤细，以增加散热。反之在寒冷的地方则长得短，圆滚滚的，保持热量。

而肯尼亚的卡伦津（Kalenjin）人，是世界上长跑健将最多的民族，生活在炎热地区，他们的身体纤瘦，四肢颀长，特别是小腿纤细。在腿部的远端增加重量，会消耗很大的体力，请看最善于长跑的那些动物，像狼、瞪羚，都是用脚尖着地的，小腿和脚又长又瘦，像火柴棍一样。　

对于需要重量和力量的运动项目，有什么种族基础，我似乎还没有看到研究。不过有些有趣的轶事可以讲。

《火之丸相扑》提到过，外国力士的加入，加重了相扑界增加体重的“军备竞赛”。这里很重要的一支推动力量，是夏威夷力士，夏威夷原住民属于波利尼西亚人（Polynesians），这个种族有容易增加脂肪的基因倾向。原因很简单，波利尼西亚人是航海民族，漂流过程中，没有足够的脂肪储备就饿死了。另外还有少量论文提到，波利尼西亚人有很大的肌肉量，可以在剧烈变动的气候下保持体温，不过年代都比较早了，我不是很确定这个结论。

或者可以说，卡伦津人是人类里的瞪羚，而波利尼西亚人是人类里的海豹。这也再度证明了不存在“完美的体格”，逐二兔者不得一兔，基普乔格去相扑或者小锦去跑马拉松，后果都是可想而知。

疟疾打造的飞毛腿？

讨论种族和运动的关系，我们都有“非裔跑得很快”的刻板印象，但我们说起非裔的时候，很容易犯下以偏概全的错误。

非洲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它是人类的起源地。而一种生物在其起源地的基因多样性是最高的。遗传学家基德（KennethKidd）收集了来自全世界的基因样本。他所观察的任何基因片段，都是非洲的多样性最高。在智人的进化树上，非洲人群占据了最大部分的树枝，非洲之外的所有人群，不论抽卡的结果如何，都是9万年前离开非洲的种群的后代。随着旅程越行越远，基因多样性表现出降低趋势。因为最初到达一个地方的人，只是一小撮移民。

与之相映成趣的是，长跑和短跑看似相似，其实如冰与火般不同，一个讲究有氧能力和效率，一个讲究强劲的爆发力。擅长短跑的非裔和擅长长跑的非裔，也是完全不同的人群。

牙买加是世界上短跑健将最多的国家。这里的非裔来自残酷的贩奴贸易，基因测试显示他们来源于西非，但家乡各有不同。但运动能力相关的基因并不意味着一切。莫里森（ErrolMorrison）和库珀（PatrickD.Cooper）对于牙买加为什么盛产飞毛腿，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西非的疟疾传播严重，而传染病是最强大的自然选择压力之一。有非常多的非裔表现出镰状红细胞症的特征，红细胞在缺氧时会变成奇怪的镰刀状畸型。红细胞是为人体输氧的，显而易见对有氧活动阻碍很大，但这种特征对疟疾有抵抗力，所以被保留下来。另外低血红蛋白也具有抵御疟疾的作用，非洲疟疾肆虐的地区，人的血红蛋白水平确实比较低。

库珀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有氧产能效率下降的情况下，人体内的快缩肌纤维会增多，用无氧产能作为补偿。所以镰状红细胞症和低血红蛋白，虽然削弱了有氧能力（有的镰状红细胞症基因携带者。甚至会因长期有氧运动而猝死），却意外的大大增强了爆发力，从而造就了博尔特这样的“人类中的猎豹”。

有氧运动的奇迹

到此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镰状红细胞症无疑是遗传的，但它绝不符合大多数人对“运动天赋”的印象（有趣的是，本书还介绍了另一种完全相反的运动天赋：EPOR基因的突变，使红细胞生成无法停止，因此产生极多的红细胞和超级有氧能力）。基因并不是像机械设计图一样，简单地打造一台人肉发动机，而是在与其他基因，与环境的复杂互动中，产生出千变万化的性状。 　　 　　 　　

埃塞俄比亚是世界上长跑健将第二多的国家，这里的长跑天才几乎都是奥罗莫（Oromoo）人，而造就他们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对环境的不适应。

红细胞在有氧运动中很有用，因此有的运动员会去高海拔地区训练，为了适应缺氧，人体会自动生成更多的红细胞。埃塞俄比亚的主要训练场位于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度，更重要的是，奥罗莫人不是长时间（以进化论的标准）生活在高原的民族，他们抵达高原的时间只有几百年。

红细胞过多会造成血液过度浓稠而有害健康，因此并不是一种很好的解决办法。如果经历了漫长的高原生活，自然选择会筛选出适应高原的特征，而且条条大路通罗马。同样生活在埃塞俄比亚的阿姆哈拉（Amhara）人，已经在高原居住了几千年，他们把氧气从肺部转入血液的速度奇快，但红细胞量跟平原地区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中国著名适应高原的人群——藏族，也没有特别出众的红细胞量（看来“高原红”是紫外线暴晒的结果），但他们血液里的一氧化氮含量特别高，可以使肺中的血管放松，扩大血流量。

所以同样在高原上锻炼，奥罗莫人可以获得额外的红细胞，从而具备格外出众的有氧能力，阿姆哈拉人则不能。

顺便一提，动物里的有氧奇才是一个真正的怪物。叉角羚的最快速度只比猎豹慢一点，但它也能连续跑上十几公里。同时拥有长跑和短跑的能力如同冰炭之缘。叉角羚的最大摄氧量是同体型山羊的5倍，红细胞比山羊多三分之一，可见它是一个有氧运动的天才。也许叉角羚把有氧功能发挥到了极限，从而不借助无氧耐力就能跑出卓越的百米成绩。

在其他一些擅长奔跑的偶蹄类身体里，发现了一种特殊变体的快缩肌纤维，使其兼具速度和耐力。也许叉角羚也有这种能力？这样说来，《最强弟子兼一》倒不是完全扯淡的。

努力的天才与阿拉撕家

基因和环境不是互相对立而是互相交错，水乳交融。最能说明这种亲密关系的例子，莫过于那些让人去主动迎合环境的基因。有些运动员极端热爱锻炼，一天跑上一二百公里，上千个地做俯卧撑，这让我们不禁开始怀疑，是否存在一些让人勤于运动的基因呢？

“运动基因”的证据确实存在，而且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只不过是在狗的身上——为了拖雪橇，人们一直在培育阿拉斯加犬。其结果是雪橇犬不仅具备有氧能力，还具备极高的奔跑的热情。《野性的呼唤》早就描述过，即便是奄奄一息的雪橇犬，仍然企图回到轭套里拉雪橇，这也导致阿拉斯加犬精力过剩而撕家。

换句话说，我们虽然没有发现过白眼或写轮眼的天才，但确确实实发现了努力的天才。

热爱运动的生理基础，在老鼠身上得到了进一步检验。生理学家加兰（TheodoreGarland）选育了热爱运动的老鼠——让老鼠踩跑轮玩，选择那些跑得远的老鼠来繁殖——热爱运动的老鼠奔跑的距离，是普通老鼠的两倍。

加兰给老鼠喂食提高脑内多巴胺（和愉悦感情相关的脑中神经递质）的药物，普通老鼠会变得热爱奔跑，而“努力的天才”老鼠不会变得“更”热爱奔跑。它们天生就有从奔跑中获得快乐的能力，不需要再画蛇添足增加多巴胺。对人类的基因检测也证明，多巴胺受体基因和爱运动的倾向，以及低BMI指数——换句话说就是爱动的瘦子——相关。

连“努力的天才”都是看基因的，似乎是让人失望的宿命论。但换个角度来想，基因和环境都不能完全执掌我们的命运，“绝对”的命运观也因此被动摇。老顽童说过，碗是空的才可以盛饭，要是一块实心的瓷土就没有用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