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科幻小说来啦~

今天为大家推送的是

《文明墓园》

作者：郭潇凡

一

岚，你好，来自0光年外的问候,。

这是漫长旅途中的第一次苏醒，目的是为了防止肌肉萎缩。这觉睡得真长，刚醒来那段时间，我感到四肢无力，思维迟钝。请不要担心，这应该是长期休眠的正常现象。我已经开始进行恢复训练，身体逐渐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坚信，无论如何艰难，伟大的宇宙开拓时代一定会到来。人类一定会像征服地球那样，征服整个宇宙。如同大航海时代的欧洲人，太平洋开拓时代的波利尼西亚人，我正驾驶着一叶扁舟，驶向充满希望的宇宙之海。

我知道你在冲我吐舌头了，你一向是个谨慎的现实主义者，不怎么喜欢这种充满感性的表述。你总是提醒我宇宙的冰冷残酷，对远在天边的飘渺更是不感兴趣。

那么，岚，那就让我告诉你“希望”是什么样子吧！那是远方的一颗暗红色的小行星，我叫她“红孩子”，再有0光年我就要在那里登陆了。此时我正看着显示器上那颗泛着暗红色光芒的小红点:她一天天变大，那光芒温润而暗淡，让人感到很温暖。

当然，你收到这些还要等0年，那时你已经是个气质优雅的成熟女性；我们的儿子也早就是个俊美的少年了。那将是个怎样的场景呢？我心中充满好奇。

我马上就要再一次休眠了。望着外面浩瀚的宇宙，我忽然想起中学时给你读的《上邪》。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只要我在“红孩子”上找到了探索宇宙的秘密，伟大的宇宙开拓时代就会到来。到那时，姑娘们一定会觉得这首情诗太小家子气吧。你可以暂时把那充满理性的头脑关闭，接受我的思念。这是咱们认识以来，我送给你的最大气磅礴的俗套：

星无光，银河为竭，时光倒流，黑洞尽，宇宙终，乃敢与君绝。

我会想象着你的样子再次睡去,窗外那条银河可真美。

二

岚，我又醒来了，这是来自于0光年外的问候。

上封信你肯定已经收到了吧。那首超级俗套的烂诗一定会让你觉得我矫揉造作。如果是这样，那还是说说我的“红孩子”好了，她此时尽在咫尺，犹如红色的巨人向我迎面扑来。面对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我惊叹不已：

纵横交错的干涸河槽遍布整个行星，白色的极冠反射着恒星的光辉。曾经流水侵蚀的众多峡谷分布各地，红色的沙丘广布整个星球。整个星球闪耀着不一样的美感，一种新奇感油然而生。

是的，岚，那里曾经有水。要责怪我总是把事情想得太乐观吗？当然，行星上有过水并不意味着存在生命。可这次不同，南边白色的极冠那里有些东西不一样。

岚，我是多么钦佩你的智慧和才华。

已经和你分别0年，此时的你已经45岁了。你的癌症研究肯定取得突破了吧？第一个康复的癌症病人也许早已经出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也许你修改了病人的基因，关掉了癌细胞的繁殖开关。如果是那样，人类寿命将有可能会变得更长，甚至活到50岁都不再是梦想。

经常回忆起高考那年的事，你那时是全校的骄傲，以破纪录的成绩考取了最顶尖大学的生物系，而我只能凭借着好身体，去了行星南部学习冷门的航空飞行专业。我此时不禁又想起当年那个俗套，还记得我给你读的《卜算子》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此时你我相隔如此遥远，在宇宙的尺度上，行星上的一条江河还是太渺小了：

我住银河头，君住银河尾，一梦君已老，再梦君已逝。

好了，你肯定又要咬文嚼字地和我争执半天了。你当然不会“逝去”，那只是文学的夸张罢了。如果人类基因编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永葆青春也不是不可能。你将永远是你，那个风姿绰约的女科学家。

飞船开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那是着陆前的信号。声音听起来极其恐怖，那会是死神的哀鸣吗？不，这是我胜利的前奏！此时我情绪高亢，祈祷可以顺利在南方极冠处着陆。

岚，飞船降落的地点出现了偏差。当我睁开眼睛时，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过还好我的通讯装置还能正常工作。我周围空旷且荒凉，遍布奇怪的岩石。天空中还有超强的风暴，强大到你无法想象。

雨滴落在我昂贵的宇航服上，发出嘶啦嘶啦的腐蚀声，我猜测这可能是硫酸一样的液体。该死！那些吝啬的工程师又该埋怨我给航天局造成损失了。

岚，你是对的，我总把事情想得过于乐观。在宇宙的冷酷面前，人类那些浪漫幻想经常是禁不起考验的。冷酷无情的宇宙用积蓄了万亿年的力量，来对抗我这个勇敢的冒险者。

我终于可以和你说说“墓园”的事了，这在之前可是一级机密。她此刻笼罩在红色的沙暴中，在前方若隐若现，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宏伟。她太高了，沙暴也无法到达她的顶端。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高耸入云端的高塔被红色的风沙截为两段，似乎在张着红色的大口，嘲笑人类的渺小。

距离“墓园”只剩下50公里。

我感到非常疲惫，这段路对我来说十分艰难。但是，岚，我的意志与勇气从未动摇。

还有35公里。

宇航服开始发出气密性警报，一些部位腐蚀严重。脚下的红沙开始变成了白色的坚冰，这意味着我已经进入行星的极冠地带。我离那里更近了，但如果这样下去，我真的担心坚持不了了。

最后0公里。

我情绪高昂，愉快地穿行在这片白色的沙漠中。即使无法达到那里，至少我已经离那里足够近了。这几天沙暴过于猛烈，我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天气好转。岚，还记得毕业时差点导致咱们分手的大吵吗？你说过，宇宙对于人类来说过于冰冷残酷，不如转而研究微观世界，去解救病人的痛苦比较实际。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人类的航空技术长期处于停滞状态，就连唯一的希望可控核聚变技术也迟迟无法实现。宇宙航行仅仅依靠化学燃料是走不了太远的。

“盲目乐观就是幼稚。人类已经几乎放弃宇宙探索了，去航天局那个小机构工作是没有前途的。”你冲我吐了吐舌头。

我那时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人，天真地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价值都并不能都简化为实用价值。感谢你，最终还是选择留在我身边，你冲我吐舌头的样子真是可爱。

岚，这些年我总是在逼迫自己积极进取，一直没给你想要的安全感。关于这趟旅程，我只想和你说，这真是比坐在家里要好上万倍！

5公里。

“墓园”就在眼前！我的神经激动得发抖，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人类刚接收到“墓园”邀请信的情景。如今宇宙的秘密已经向我张开了双手，只要再加把劲，目标就要实现了。人类历史上最具里程碑意义的时刻即将到来！

最后公里。

我几乎就站在”墓园”高塔的脚下。岚，你真该看看这座高塔。人类历史上任何伟大的建筑和她比起来都黯然失色。对了，还有个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远处有个黑点，像是有人来过的痕迹。难道还有人先我先一步到达这里？

最后00米。

前面就是“墓园”的入口，终于到了！

那处黑点也揭开了神秘的面纱，那是一处营地的遗迹。毫无疑问，那绝不是人类的东西。我看到了一具身形巨大的骸骨，类似于一匹马的遗骸，斜躺在冰原上。

岚，我的泪水流了下来。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我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人类，却不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智慧生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这里插上了联合政府的旗帜。

无论如何，我还要继续前进。宇宙的秘密，还在等着我。但在此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俗套要告诉你。感谢人类的保险业务还在运行，我已经为这次旅行购买了保险，如果我死去，你将会获得一大笔理赔，这足够你和儿子今后的生活了。我还希望你用这笔钱继续你的研究，直到攻克微观世界里每一个难题。

好了，出发！

岚，我还活着。这里似乎也没我想象的可怕。有个人类少女样子的生物迎接了我，她用温软的声音说：“地球来的人类？”

我点了点头。

“好，我先带你参观下墓园。你们真了不起，主管给你们安排在第4层呢。”她说道。

我并不太理解她的后半句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么，我们进去吧。”随后她像鱼儿跳水一样跳进了身后那扇门。我惊恐地看着她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消失在那如湖水一般的门里。泛起的水花在时空上激起的一片涟漪，如水纹般顽皮地跳跃着。忽然，从那镜面中伸出了一只手，那手温和地伸向了我。我顺势握住那支手，立刻就被拉了进去。

岚，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遭遇外星生物时的场景，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即使面对再大的文明差距，也不能像傻瓜一样长着嘴大呼小叫。可此时的我面对着这一切，还是惊得目瞪口呆。

身处多维空间的感觉是非常奇妙的。少女带着我穿过了一条隧道，光线明亮却不刺眼，空气中散发着清新而柔和的香味。我每走一步，周围的景色都在变化着，我面对着的是一个无限细节的世界，这真是光怪陆离而又鬼斧神工。

穿过隧道的尽头，就来到了主房间。此时灯光更明亮了，我这才发现，这里惊人的宽阔，像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房间中央有一颗极为粗大的树木，向上望不到头，向左右望不到边。香味大概就是从这颗巨树上散发出来的。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这里的香味是有立体感的。说“立体感”这个词可能并不准确，这种香味是以一种无限细节的方式刺激着我的嗅觉。

巨树的枝叶向四周延展着，每个树枝的尽头都有一片发光的叶子，像无数个小太阳般明亮。

我鼓起勇气问她那些发光的叶子是什么。她回答道：“这是宇宙文明的菩提树，每个文明消亡后就会化作一片叶子。”她随即将手做出托举状，一片叶子缓缓地飘落到了她的手上。

霎那间，整个房间变成了旋转的立体电影。这个文明的所在星系、恒星和行星开始逐一展现在我面前。无数个细节开始在我面前呈现，我甚至连这种智慧生物的内脏，血管里流动的蓝色血液，大脑的褶皱和神经连接都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深沉的声音传来：

“层文明第号，寿命0万年，初步掌握自然工具技术，亡于陨石撞击。”

少女轻轻吹了下那片叶子，叶子随着她的气息又回到了树枝的尽头。整个房间立刻变回了原先的样子。

“这只是一部分，这样的文明在宇宙中到处都是，大同小异。我们没有必要收集更多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感到了一丝讽刺和愧疚，人类初次登月早已经过去年了，我们连地外文明的影子都没有找到，许多科学家甚至宣称地球文明是宇宙中唯一的文明。可现实情况是，智慧文明在宇宙中竟然到处都是，他们竟然都懒得再收集了。

也许是观察到了我的窘迫，她随后说道；“这不是你们的错，文明之间距离太遥远，相互沟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随后她开始向我一一展示每个文明的生死兴衰。

岚，这一切实在是太神奇了，有几个瞬间，我感觉到自己已经死去，这里一定是死后的极乐世界，佛祖是在这棵菩提巨树下教我顿悟真理，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

他们在层搭了个帐篷让我住下，地点就在菩提树的脚下。帐篷很宽阔，里面有干净的水和阳光。你猜我听到了什么？古筝曲《高山流水》！少女告诉我说，这些音乐是他们很久之前在人类的一艘探测器上截获的。我猜他们所说的探测器应该是指当年的旅行者号吧。

岚，我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今后一段时间，我会努力在这里记录对人类有用的技术。我需要好好恢复下体力，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惊喜。

五

岚，我正在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我在”墓园”的第3层向你问好。是的，我的帐篷已经搬到第3层了。

对了，你错过了很多故事，让我来讲给你听。从第层开始，文明的数量以几何极数递减，但每个枝头上的文明之叶闪烁着更加明亮的光芒。

“层文明第号，寿命0亿年，掌握化石能源技术，自然死亡。”我小心地将树叶放回原处。

“什么叫自然死亡？”我问道。

“自然死亡是指文明指随着恒星熄灭一起消失，这是几乎是所有文明的归宿。”

“不能逃离恒星吗？”

少女温和地笑了一下，她问我，如果她告诉我真相，会不会觉得过于沮丧。我告诉她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求真相的。

“在目前的环境下，最多在恒星系外围建立几个移民点，走不了太远。”

“是的，我们勉强在太阳系的边缘建立了几个移民点，离伟大的宇宙开拓时代还差得远呢。我们的航空科技停滞很多年了。”

少女神秘地一笑：“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和那个少女一直形影不离，一同游历了“墓园”的3层。好了好了，别冲我吐舌头了，这可算不得精神出轨哦，因为那个少女也不过是个幻像而已。你想知道外星人是什么样子吗？

“感谢你这么体贴，以人类的形象出现，可我能看看你们本来的样子吗？”我小心地问道。

“我们的形象，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也许有些丑，你不介意？”

“一点也不。”

那个美丽的少女立刻变成了一位身体修长的巨人。她又瘦又高，身高大约是我们人类的倍。她有一颗精致的头颅，却没有手臂，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及其灵活修长的触手，在空中不断舞动，像是随风飞舞的丝带。

可是，岚，他们不仅不丑而且相当优雅。任何人都会被他们的美丽优雅折服。我猜想整个宇宙智慧生命的样子都是殊途同归：任何生命想要得到智慧，都需要一个精致的大脑和一双类似人类那样灵活的手。于是我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绅士”文明。

“3层文明第93号，寿命0万年，掌握原子能技术，亡于核战争。”

绅士用触角将叶子放回了原处。

“人类文明避免了核战争，这是了不起的成就，第3层文明有很多都毁于核战。”

我抬起了头，第一次感觉到有些骄傲。

六

岚，我已经在第3层生活了0年，接触了更多的绅士，他们大多举止优雅，待人友善。对于人类文明，他们充满了尊重，这令我颇为感动。我在这里得到的总是他们的赞扬。例如：

绅士A说：“人类文明避免了核战，这是绝大多数文明都做不到的。”

绅士B说：“人类文明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还能做到在恒星系边缘建立殖民点，很了不起。”

我知道你又要向我吐舌头了，你经常责怪我过于感性，也太容易轻信别人。

我确信，他们对人类并无敌意。我越和他们接触，就越发觉得，他们想要毁灭我们，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想想我们人类自己，对待落后文明可没有那个耐心。在地球时代，即使是几千年的文明差距，就会招来种族灭绝。难道是他们天生比我们人类高尚吗？他们那些伟大的科技又是从何而来？

“你们的文明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能够给我介绍些你们的文明吗？”每当我忍不住向绅士们问这个问题时，他们总是谦逊有礼地离开。

第3层文明和人类非常相近。我一直都在拼命地工作，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技术，也记录了很多文明灭亡的教训。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这些资料带回去，避免人类未来的灾难。但让我失望的是，到目前为止，关于航天技术，我还是一无所获。

岚，在这里住的越长，我就越想家。我最近经常回忆起差点导致咱们签离婚协议书的争吵。当年人类的航天技术已经停滞长达千年，航天技术已经走到了尽头，是大部分科学家的共识。最近一百年来，联合政府一直在大力削减航天局的经费。等到我儿子出生那天，航天局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机构。

岚，你的抱怨是事实，咱们结婚后生活艰难。即使在咱们那个偏远的移民星球上，收入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可我是航天局集中最后经费培养出的宇航员之一，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那年科学家终于宣布，可控核聚变技术犹如永动机一样，是不可能实现的。这无疑对人类的航天事业是更加致命的一击，也最终导致咱们的冲突升级。

几年后航天局被撤销了，我在5岁那年失业，但这却挽救了咱们的婚姻。之后几年是平静的日子，我开始转行在行星矿区运输矿石。

直到有一天，“墓园”突然出现在0光年外，人类随后接到了一封来自“墓园”的邀请函。

岚，不知道咱们的儿子怎么样了。他岁的时候，我便踏上了这次疯狂之旅。也许是心怀愧疚，我一直回避谈论咱们的孩子，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始终挂念他。

我的胡言乱语够多了。但是岚，我还是想告诉你，我是个感性而坚强的人，即使失去再多，也从未质疑过自己的人生选择。

我马上就要去第4层了，不过在此之前，“墓园”的管理者答应见见我。我会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整理一个问题清单，上面详细列出了人类正在研究的技术。我到时会一并向他提问，也许人类探索宇宙的秘密就在那里。

祝我好运吧。

岚，我今天终于等到了你的回信，实在是欣喜若狂。像恋爱时那样，我又有机会嘲笑你的文笔太差了，但这也是你这封信仅有的缺点了。实在是了不起啊，你带领的团队攻破了治愈癌症的难题。人类的未来果然在于微观世界吗？咱们相距0光年，这封信应该是你0年前写给我的，这么久过去了，我十分好奇基因编辑技术又会有怎样的突破呢？

出乎我的意料，“墓园”管理者给了我很长的时间。

那又是一位优雅的绅士，实际上，他是我在这里见过的体态最优雅的绅士之一。开场白当然又是对人类文明取得成就的称赞，我对这些已经感觉到有些厌烦了，就索性打断了他的话。我告诉他你们对人类文明已经很了解了，现在能不能回答我的疑问。他表示同意，但也随后表示，如果知道真相不要觉得被冒犯或者沮丧。

“我们是这个宇宙中第一批诞生的文明，”绅士解释道，“你知道，第一名常常能够拥有一切，而第二名经常一无所有，这在宇宙中也是成立的。”

“人类有什么办法能够在全宇宙航行？你们应该已经实现了吧？”我急忙抛出了第一个问题，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

他说：“很遗憾，现在不能了。因为这个宇宙已经被更新过了。”

岚，这真是说到令我沮丧的地方了。他告诉我，当他们文明诞生时，宇宙的初始光速是现在的0万倍。那时的恒星也比现在热上千万倍，能够产生生命的行星一般距离恒星非常远。那时文明遍地开花，很快第一批文明就达到了可以星际航行的程度。那真是个美好的时代，0.倍的光速飞船只需0年的时间就能跨越整个银河系。可宇宙中的资源毕竟有限，很快诸文明就为了争夺资源开始了战争，几次大战几乎毁掉了大半个宇宙。绅士文明最终赢得了大战，成为了唯一的胜利者，但也损失了几乎90%的人口。

岚，原来这个行星，就是之前星球大战的遗址之一。

“我们虽然最终赢得了战争，但付出了太多。之后我们的技术发展得登峰造极，接近无限。我们意识到，很快第二批宇宙级文明就会诞生。为了防止悲剧重来，我们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就是重启宇宙！重启后，宇宙常数被改变了，光速也被降低到了之前的十万分之一。新生的智慧文明就再也不能见面，甚至连相互交流都不可能了。”

难怪人类如何努力也无法实现星际旅行。我无比沮丧和愤怒，大声向他吼道：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这对后来的文明是不公平的！”

“生命，是宇宙中最普遍不过的现象。我们受过宇宙大战的浩劫，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场景。如果不加限制，文明很快就会变成癌症在宇宙中泛滥，后果将会不可收拾。”他平静地说。

他详细阅读了我的清单，并逐一勾画了一番。他告诉我，清单上打叉的技术，在目前的宇宙条件下实现不了，就别再费功夫了。

“人类确实很优秀，不久前你们的基因编辑技术取得了突破，人类可以通过编辑基因治疗疾病了，就凭这一点，我可以为人类在第4层安排一个位置，在太阳熄灭后，你们所取得的成就将会被后来者敬仰。”

临走前，我问他，如果你们的恒星也熄灭了该怎么办。他说他们利用在宇宙重启前积攒的能量创造了很多彼此相连的多维空间，可以依靠多维空间在宇宙中生活。但这需要极高的能量，以目前宇宙的条件是做不到的。

岚，他们是宇宙第一代文明的胜出者，他们拥有一切，他们是永生的。

终于，我拿着这份清单走了出来，这对人类来说是极有价值的东西。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份清单更像是一份人类的死缓判决书，人类无论如何都会在太阳熄灭后寿终正寝吗？

希望的幻灭是可怕的，我现在深陷迷茫。

我的儿子，你好，来信已经收到。很抱歉，因为实在是过于悲伤，直到现在才给你回信。你的母亲是伟大的，她用卓越的智慧战胜了癌症，但终究逃不过衰老与死亡。

你妈一定和你说过我的事吧，我还没有放弃希望。

我又在第3层勤奋工作了0年，认真记录着每个文明的生死兴衰，我曾经希望凭借这些经验让人类文明能永存。可是，自从我那次见到”墓园”的管理者，知道宇宙的真相后，我的心情一直被绝望与沮丧所笼罩。，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也许还有希望，第4层的文明一定找到了解决办法。或者我们可以学着像他们一样建立多维空间，一旦太阳熄灭，我就可以通过多维空间移民到其他地方。

儿子，如今我已经来到第4层了，这是他们给人类安排的墓地。我看到了菩提树最顶层的样子。这里没有一片树叶，唯有一朵明亮的白莲花挂在高处的枝头，那是象征着马脸文明的花朵。

我在树旁看到了一匹巨大的马型生物，那是马脸文明的使者，酷似一匹高大矫健的骏马，更是一位智者。

“马脸文明的使者？”我问道。

“是的，可惜我的同伴倒在了路上，你应该在门口见过他。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两个人太消耗燃料，可担负不起。”

“很高兴你能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很久了，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于是我就在第4层住了下来。我感到肌体正在加速衰老，因此每日更加如饥似渴地记录着马脸文明的技术。

儿子，他们文明到达的高度，真是太令我叹服了。他们掌握的微观世界的知识，比之前3层文明加在一起还多。如果你母亲还活着，不定会有多高兴。我和马脸相处和睦，已经习惯了彼此表达情感的方式。他多半时间还是静静地坐在菩提树下，若有所思地地仰望着“墓园”塔的穹顶。

九

儿子，日子过得很快，我和他就这样又相处了0年，也许是0年，在这样的环境下，时间总是悄然流逝，难以计数。

有一天，我终于把全部有价值的信息记录完了。我还是非常失望，他们的航天技术并不比人类高明多少。由于宇宙中光速的限制，他们也只能龟缩在几个有限的行星上。

“我一直非常迷茫，有很多事想问您。您难道不觉得沮丧吗?”

“沮丧？也许曾经有过。”他说道。

“如果文明只能自生自灭，那是多么的令人绝望啊。”

我和他聊起了人类的历史，人类是如何从地球非洲的一个角落崛起，短短几十万年就成为地球的霸主，然后一步步达到文明的高峰。之后又如何经历了技术大停滞，大部分人开始对探索宇宙失去兴趣。

我讲了很久，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共鸣。他静静地听着，我讲完以后，他把他那亲切的目光转向我，似乎在传递着理解和体谅。他示意我来到了菩提树下，这时，“墓园”塔的穹顶上，浮现出了一条闪亮的银河。

“我们用了00倍的时间才和你们文明达到一样的高度。我们远没有人类聪明，文明发展全靠时间的积累。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没有人类那样浮躁，有更多的时间和宇宙相处，更善于倾听宇宙的声音。”他说道。

他仰望着头顶那条银河,又看了看那棵菩提树。此时银河里的无数星辰开始闪耀，菩提树也开始沙沙作响。

儿子，我和你母亲的画面倒映在银河中，一起争论，一起唱歌。银河里的星光更加明亮，菩提树的声音更响了。更多的人类出现了，我仿佛听见所有人类的声音都融合在了一起。这是一条人类的河流、一首人类的挽歌。

“你们人类发展得太快了，短短几十万年，就从地球非洲的一个偏僻角落崛起，变成了行星上的霸主。这样的速度，当然会让你过高估计人类的能力，觉得征服宇宙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听到了菩提树更加响亮的欢唱，看到了银河里倒映出无数文明的生死兴衰。

“怎么样，我的人类朋友，仔细看、仔细听。”

之前记录的所有文明，仿佛都在此时复活：两个赤裸的生物在一起疯狂地交配，发出愉快的欢叫；一张人脸，拿着火把驱赶兽群，发出阵阵怒吼；一张马脸，拿着一把金属刀刺进了另一匹马的身体，被刺者发出凄惨的叫声；文明空前繁荣，行星上拥挤不堪，人声鼎沸；化石能源的烟尘笼罩着整个行星,工厂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核爆的蘑菇云在行星上到处开花，生物在痛苦地哀号；陨石撞击在行星上，强大的冲击波横扫了一切生命；恒星终于熄灭，生命在阴冷的废墟中等待死亡。我看到各种各样的智慧生物:狮子文明、野牛文明、大象文明、昆虫文明、小鸟文明……他们出生、兴盛、衰落、死亡。每次文明灭绝，他们都表现出强烈的痛苦，然而他们似乎又并未死去。不过是宇宙的一瞬，文明又重新诞生，不断变换，再次出现一张张新的面孔。文明相互隔绝，自生自灭，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我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真实，也不知道这幻觉持续了瞬间还是永恒。这些文明凝固在了这一刻，像是瞬间也像是永恒。我感到内心被一条温暖河流的流过，深陷其中而又无法自拔。

儿子，这一切实在太神奇了。

马脸静静地看着我说：“那条银河就是多维空间的入口，我该回家了。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很多年。再见了，伟大的人类！再见了，菩提树！再见了，文明墓园！”

马脸走了，他化身成一匹矫健的骏马，潇洒地离去，消失在银河里。

儿子，我已经垂垂老矣，很可能回不去了。我追求一生的目标并没有实现，却在晚年得到了一种认知的欢乐。我会向下一个到来的文明使者讲诉这个宇宙的故事。无论他们是谁，从哪里来，是狮子文明、野牛文明、大象文明、昆虫文明、还是小鸟文明。

“去选个位置吧，给伟大的人类文明预定个归宿。”一位绅士走过来，递给我一朵白莲花。

我把象征人类文明的白莲花放在了菩提树的最高处。也许有一天，这朵美丽的白莲花也会凋谢，在菩提树上化为一片平凡的叶子；也许有一天，太阳终将熄灭，人类会在寒冷与黑暗中静静地等待死亡。

儿子，我已经太老了，看不到那一天。但一切只能随其自然，至少那棵菩提树记录了我们的一切。

也许到那时，人类早已经学会了倾听宇宙的声音。我们已不再痛苦，因为我们赞同宇宙物质的流动，理解了生命与文明的规律。尽管这种规律来自于绅士文明的塑造，但他们本身就是宇宙的一部分，不是么？

当太阳最后一缕余晖熄灭时，我们会平静地向这个宇宙告别。我们也本是宇宙的一部分，将会和宇宙融为一体。

好了，就这样吧，穹顶那条银河可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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